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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冬花
她曾在这城市见过的忍冬花,花色艳丽,春末盛开,花期可至初秋。忍冬花,又名双花,她作为其中的那晦暗的一朵,寻觅着彼端的温暖。
一
无法确定冬天是否离开了。
这个城市正值四月,天空是窒闷的灰。每年春天都要盛开的梨花仍旧只见含苞,河川里没了寒意也鲜有鱼虫。马路依然是惹人倦怠的青灰,但这终究不是沉闷得让行人麻木了的夏季,因此一边疲倦地行走一边仍是要感觉到那些石板路的清冷。这一年的风亦比往年贫乏了许多暖意,卷着暗褐色的尘土不时扬起溅落。
纳兰椿快步在清早的街道上走着,立起的风衣领口里隐约能看见高中校服的深蓝上装。早点摊的店主开始懒散地收拾他那一笼几乎完璧的包子,纳兰椿意识到快要迟到了。她加快脚步,最后干脆开始奔跑。跑过泛着浅灰波纹的内河时她想着,忍冬花到了开放的时节,这城市却未能准备一个完好的春天。
快到学校的时候,风吹落了纳兰椿的围巾,没等她俯下身去捡拾,纯白围巾的淡粉色印花上多出了半个脚印。脚印的主人她是熟识的,于是她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想要埋怨几句又忽然温和起来。
要上课了,你去哪儿?纳兰椿抖了抖她的白围巾,然后把它挂进臂弯里。
纳兰椿的同桌薇薇诡秘地笑起来,她说,我今天给自己放假,你就别管啦。
昨天你出去看签唱会,我替你瞒了好半天,怎么又逃课?
早知道昨天就不去了,那种奶油歌手怎么和真正的帅哥比啊。薇薇一看表,惊呼着晚了晚了然后迈开步子跑远。
小椿乖,等我回来了给你买条新围巾赔罪。这是薇薇一边往远处跑去一边冲着站在校门口的纳兰椿喊的话。那时有什么缤纷东西正在逐渐爬上她扬起的唇线而后迅速占据蔓延她的整个笑脸。薇薇又迷上哪个不务正业的男孩了,纳兰椿在数学笔记本里郑重写下这个论断。除了美少年,有什么能让迷糊又吝啬的薇薇在逐渐温暖的天气里主动提出赔围巾给她呢。
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快下课的时候,纳兰椿提前走出图书馆。她是害怕待到下课的,那时图书馆里人头蹿动,挤到出口处就要遇到亢奋至极的低年级学生。那些无忧无虑的高大男生从纳兰椿面前经过,目光掠过她眉眼之间,而后一阵嬉闹嘘哗。不错啊!哪个班的啊?他们用她清晰可辨的音量窃窃私语着,这时候会有某个尖锐小气的女音传来,说,别看了别看了,高四的呢!而后静谧一阵,低语一阵,人群散去。纳兰椿杵在原地。薇薇在她身边的时候,一定要涨红了脸对那些正步出自己视野的身影咬牙切齿一番。纳兰椿是红不了脸的,她的面色迅速暗淡下去,她觉得自己不应当有愤怒的资格。
纳兰椿打算回宿舍去等薇薇回来,上楼之前门房的老太太喊住了她,纳兰椿啊,有你的信。纳兰椿忽然觉得很难堪,她害怕别人当众喊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像极了古典小说里的女子名,让她浑身不自在。
信是外婆寄来的,大致内容是改嫁的母亲汇来了生活费,外婆不放心,要纳兰椿到银行确认。天色再暗下一层,分辨不出是夜晚将至或是云雨欲来。纳兰椿把信放进书包,转身又往校门口走去,门房的老太太不厌其烦地喊着,纳兰椿啊,晚自习前一定回来啊。
二
雨落下来的时候,纳兰椿站在银行外的提款机前。
母亲的近况显然是可观的,她汇给纳兰椿比平时要多一些的生活费。纳兰椿想起车祸过世的父亲,眼睛里起了雾。她想母亲什么时候悲伤过呢?父亲去世的第二年她就迫不及待地改嫁且追随她富有的丈夫去了另一个城市。
纳兰椿同许多人一起站在提款机旁的台阶上躲雨,银行里亦不时有人走出来,和涌入银行的人流一同把纳兰椿挤到人群的边缘,雨水顺着纳兰椿的鼻尖落进她的领口,是不当属于春季的冰冷。
这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伸至纳兰椿的腰间,那是一只粗糙的手,带着足以融化纳兰椿理智的温度,她回过头去,看到一张陌生男子的脸……银行所在的大厦外,雨越发地躁动起来,被雨帘隔绝的这个空间却突兀地静谧着,原因是一个适时响起的耳光。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人们在这一次猝不及防的大雨里找到极具观摩价值的乐趣。他们聚集在一起,看一个中年男子不堪地杵在人群边缘的空档里,为他招致一记耳光的手尚未收回,另一只手就慌忙地抬起来捂住了炽热的右脸。站在男子面前的纳兰椿面色如灰,呼吸急促,她的瞳孔在扭曲着,只有她自己听到心扉抽畜的呻吟。
人群里谁的手机忽然骇人地响起时,纳兰椿从剧烈的绞痛感中找回了意识。男子早已落慌而逃。周围的人们热情洋溢,他们围着纳兰椿,用欣喜若狂地语气询问着,姑娘,他对你做什么了?你是学生吧?纳兰椿失去了逃避的退路,她被他们围在中间,他们波澜不惊的脸和虚伪的关切向她迫近……
另一只手伸向纳兰椿的时候,纳兰椿放弃了抵抗,极具宿命预感一般,她跟随着那只手的牵引在身后人群的喧嚷中走进外面那个瓢泼的世界。那只手的所有者亦是一个男子,他拉着纳兰椿走在白茫的街道上,他比她高出许多,雨水让他卡其色的头发掩盖了眉目,只能在他鼻尖扬起的水花里看到一张清瘦的侧脸。
去哪儿?纳兰椿梦呓一般询问。
带你离开人群。别像笨蛋一样在那里忍受羞辱。他的声音冰凉,有刻意的沙亚质感。他的暗灰色长大衣被浸透的时候,纳兰椿发现他有稍显单薄的肩膀,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为什么呢?如此冰冷的,却又是能够让人信仰一般依赖着的温度。纳兰椿想着。
雨溅落在她身上,有自由的疼痛感。
[ Last edited by 宗宗 on 2005-4-12 at 21:4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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