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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 草 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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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17 10:56:09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那是今年初春时节,一场突至的罕见冰雪,封死了乡村的所有道路,村里的许多人家因无法去十几里地外的小镇换燃气,无奈之中纷纷找我母亲,讨要些柴草以解燃眉之急。对每一个来者,母亲总是手一指,说:草垛不是蹲在那里么,你随便扯去吧。就是这个平时不起眼的草垛,在那最寒冷、最困顿的日子里,东家扯几把,西家扯几把,扯出了满村祥和的炊烟。

待到冰雪融化后,我在豆村周围的几座村庄里转悠,竟然只看到几个草垛。其中柏凹村归堂家的草垛已经坍塌,几头猪正在腐草里乱拱一气寻找蚯蚓,吃得嘴巴叽巴叽直响。松岗村也有一垛,不知是谁家的,几乎成了一堆废物,上面长满了枯草,一棵苦楝大概被压抑得太久,居然从草垛中间顶出来,我见到时已经有茶杯口粗细了。这时,我想起一位在电视台做记者的朋友,他曾以炫耀的口气告诉过我,他做了几期新农村巡礼的节目,其中就有一个叫《从大地上隐退的草垛》,竟然获了大奖。当时我潦潦草草地附和了几句,后来想想,也是言不及义。

对静卧于乡村角落里的草垛,岁月可以随随便便就把它们给打发了,但是我不能够。这就如同那些已经失去用场的木犁、镰刀和锄头,它们与农人、土地和庄稼配合了几千年,比相濡以沫的老夫妻还要默契,一朝弃之,感情上总有些难舍。因而,我每次回到豆村,都要搜罗一些杂七杂八的农具存放在老屋里,图得就是心安。至于草垛,我是没有办法收藏了,只能看着它们从视野中消失。

草垛其实跟村庄一样古老。一座村庄,兴许它当初才只有一户人家,草垛就出现了。有人烟的地方就有草垛,我想这是合乎乡村生活逻辑的,这比有水井处必有柳词更令人信服。后来,随着村庄的扩大,烟囱越来越多,草垛也就跟着多了起来,就像雨后山坡上的蘑菇,这里冒出一个,那里冒出一个,每一个“蘑菇”下面都藏着一家人的日子,清贫也罢,富裕也罢,草垛总是离不了的。有了草垛,似乎日子扎了根,过起来才踏实。记得我姐姐定亲的时候,母亲交代去男方看家的舅舅,别望了看看他家的草垛子。在母亲看来,一家人勤快不勤快,日子过得周正不周正,草垛子就是最有说服力的佐证。这是生活哲学,只有对生活了然于心的人,才能悟出其中的精妙。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农民式的狡狭,但却不能鄙视它。因为生活在低处的人们,往往能够看到隐藏在事物背后的某些微妙的东西。我祖母就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草垛子养人。别看祖母平时很少说话,她一句就能成谶。瓦窑村的汤歪歪,人懒得抽筋,全村就他一家没有草垛,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一年大雪封门,缺柴少草的汤歪歪,辟了床腿当柴烧,结果讨进门的媳妇炕都没焐热就跑了,他只好一辈子打光棍。

草垛还与乡村的爱情有关,或者说乡村的爱情大多散发着草垛的气息,朴素,温馨,但又总带着几分凄苦与苟且的味道。据我所知,村里的少男少女们,草垛是他们谈清说爱首选的地方,僻静,便于讲悄悄话儿;再就是容易出氛围,这我就不便往深处说了,想象可以帮助我们弥补现场感。我只说那草垛。那些禾草可都是蓄足了雨露和日月精华的,暗藏着馥郁的清香,人或坐或躺在草垛上,时间稍长,不知不觉就会出现迷幻的感觉。况且又是正在怀春的一对男女,是很容易被草垛俘虏的。由此我想起了《天仙配》里的那棵老槐树,面目可憎,觉得那是一个败笔,若是换成一个草垛,多好,那样可以更具生活意味和情调。因此在乡村,草垛便成了恋爱与胡搞的隐喻词。当母亲的,若是对女儿的“放肆”有所禁忌和收敛,或是提醒她要懂得分寸,一般会说,又死到哪个草垛里去了。只此一句,便叫做女儿的脸也会烧上几天,见了人头都抬不起来。

豆村的蔫二叔倒是个例外。几年前,他家还在豆村住的时候,每当跟我母亲提起那个稻草垛,总免不了一番唏嘘,眼里噙着感激的泪水。这也难怪,蔫二叔能有今天,稻草垛的确功不可没。那是大饥馑的年头,村里来了一对骨瘦如柴的母女,托我祖母给介绍个人家,以求活命。当时人们自己都吃不饱肚子,村里还饿死了许多人,谁还肯再背上两个沉重的包袱呢。正在我祖母犯愁时,单身汉饲养员蔫二叔二话没说,便收留了那对母女,惊得我祖母张口结舌。为了慎重起见,祖母加重语气说,他蔫叔,这是两条人命,不是儿戏,你得想周全点。蔫二叔说他自有办法。其实他的“办法”就是每天从稻草垛上扯草喂牲口时,意外收获的那一捧秕谷,有了这捧谷子,再配上女人挖回的野菜,帮助一家人渡过了难关。现在的蔫二叔已是儿孙满堂了,我每次见到他时,他总要先递一根“渡江”烟给我。我知道,那可是村里老人们抽的最好的烟。我一边吃烟一边夸他有福气,蔫二叔呵呵一笑,调侃道:稻草命,稻草命。

别看草垛不起眼儿,又不能说话,但是它们也是有表情的。譬如夏天的麦桔垛,刚码起的时候,金灿灿的,怎么看都舒服,还透出一股子熟麦的香味,麻雀、鸡们最喜欢在上面觅食,轰走了又来,轰走了又来。那是大集体年代,生产队按公分分配口粮和禾草,谁家门前的麦桔垛子大,日子肯定过得舒坦。柏凹村的刘四家劳力多,每次分的口粮多,他家的草垛自然也要高出左邻右舍许多。吃饭的时候,刘四总爱捧着只大碗围着麦秸垛转圈子,边转边吃,惹得那些小家小户的心生妒意。刘四家隔壁的秋菊妈就看不惯,背地里常常发狠话,她说,转(读zhuai)什么转(方言,显摆的意思),再等一代瞧瞧。她说这话显然是冲着刘四的,刘四的媳妇不能生育。前年我回豆村时,在敬老院里见到刘四,委琐得可怜,我递给他一根烟,他摆摆手说,哪百年子都不吃了。

秋天的稻草是不可以分的,留着队里喂牲口。在我的印象里,柏凹村的稻草垛最气派,矗立在豆青山的半坡上,打老远就能眺望到。与周围几个村子相比,柏凹村的地好,水也好,粮足草丰,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对象。人的表情也和草垛差不多,四邻八村见了柏凹村的人都觉得矮半截子似的,连说话都没有底气。那些稍有点姿色的女孩子,一个个争着往柏凹嫁,有的连嫁妆都不要,这样很是热闹了许多年,直到土地承包到户局面才转变过来。

草垛是乡村的根,这话是我母亲说的,虽然不是她的原话,但意思是这个意思。那几年,我们豆村来了十几个上海知青,说是要在广阔天地里扎根,当初我母亲也跟着信,可是过了年把时间,她预言这些城里娃总有一天要飞走,为此还挨了生产队政治指导员一顿批。有人悄悄地问我母亲有什么根据,我母亲说,还要什么根据,草垛子就是根据。原来那些知青不把日子当日子过,像柴呀草呀这些过日子必备的东西,他们感到无所谓,只是捞一把烧一把,煮不熟饭就去镇上下馆子。后来的事实大家都清楚,知青大返城,他们走的时候,的确没有留下一个草垛子。

然而,没有草垛的村庄还是出现了。秋收时节,我站在豆青山上,眺望着遍地燃烧的禾草和滚滚浓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没有草垛的村庄,还是村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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