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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一碗大烟膏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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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2 12:22: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你们是没见过那罂粟花啊,长得真是漂亮,满满一大片,把人眼都耀花了,比你们城里公园里的花还好看。”
    听爷爷说,我家的发达与败落,幸运和倒霉,全因那一碗大烟膏所致。
    那是1938年春天,小鬼子打进山东,一路烧杀抢掠,省主席韩复榘带着大小官员望风而逃,一溃千里,我们那里就成了三不管地区。穷乡僻壤,山高路险,百姓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逃荒的逃荒,闯关东的闯关东,只剩下那一片片鸟不拉屎的薄地扔在那里没人种。路上常能见到饿死人的尸体,一群群野狗因为啃吃死人肉,眼睛都吃红了。
    我爷爷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县城里开药铺,他托人给我爷爷捎了个信说,兵荒马乱,货物不畅,药店里用于止痛的大烟膏严重缺货,种这个肯定能发家。他还带来不少罂粟种子,详细交代了种罂粟的法子。
    爷爷早年闯过关东,在东北见过人家种罂粟,也知道种这玩意儿是违法的,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为了生计,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ZF也早没了,连省主席韩复榘都让蒋介石枪毙了,就心一横,悄悄在后山一块没人要的荒地上种了小半亩罂粟。那年老天很关照,雨水不错,又足足上了两车粪,苗出得挺齐,绿油油的怪好看的。到了夏天,罂粟开花了,有红、紫、白色,鲜艳夺目,很是漂亮。偶尔有几个放羊人从这里路过,还在嘀嘀咕咕,老陈家这种的啥玩意儿,怪好看的,可是不当吃不当喝的。
    转眼就到了“割烟”的时候了。爷爷带着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和叔叔,每天天不亮就悄悄上了山,每个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子,把罂粟果浅浅地割一个小口子,然后到傍晚再来,把那流出来的半凝结的乳汁状烟膏小心翼翼地刮到一个小碗里。每个罂粟果大概能割上五六次。几天下来,割下的烟膏装了一大海碗,爷爷把它藏在土墙的墙洞里慢慢阴干,还再三向两个儿子交代,要是土匪来了,打死也不能说,那就是全家的命啊。
    怎么安全地把东西送到城里的药店,也是个难题。沂蒙山的“响马”是有名的,心黑手辣,杀人劫道是常有的事。最后绞尽脑汁想了个办法,爷爷和父亲扮成讨饭的,衣服是现成的,本来就和叫花子差不多,拄着打狗棍,提着破罐子,烟膏用油纸包好放进罐子,上边倒半碗稀饭。一路上担惊受怕,左躲右闪,总算平平安安进了城。
    这一碗烟膏送到亲戚的药店,卖了二十个大洋,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说是活了半辈子了,还没摸过大洋呢。可懂行人说,你吃亏了,要是卖给别的药店,至少还能多卖十个大洋。爷爷很知足地说,这就不赖了,要不是人家给咱指路,哪里会想到发这个财呢。亲戚说,罂粟壳药店也收,中医以罂粟壳入药,处方又名“御米壳”或“罂壳”,能镇痛、止咳、止泻。不过那东西不太值钱,后来爷爷用太平车推了一车过去,才给了两块大洋。
    就用这笔钱,爷爷买了五亩薄地,续弦了一个寡妇,就是我的后奶奶,还带了一个儿子过来,就是我的老叔。爷爷又咬牙送我父亲读了一年私塾,他就成了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全村写对联、写家信,都成了他的活儿,大家都叫他小秀才。庄稼人眼皮浅,没见过大世面,就说我家“发了”,其实还是住着破草房,破衫烂裤,一天三顿喝糊糊。
    第二年,抗日政权一建立,种罂粟就有人管了,有几家偷偷种的,都被区里带人去铲掉了,还被罚游街示众,再没人敢种了。没多久,为了打鬼子,也为了吃饱肚子,我十四岁的父亲就参加了区小队,因为年龄小,硬是被爷爷要了回来。第二年,父亲又偷偷参加了县大队,爷爷无奈,只好作罢。父亲因为多少识几个字,很受重用,一去就当了通讯员。有一天晚上,父亲奉命去给四十多里外的武工队送信,第二天中午回来一看,傻眼了:头天夜里,鬼子汉奸来了三百多人,包围了县大队,打了一夜,四十多个同志一个没跑出来,全牺牲了。
    父亲后来对我说,如果没有爷爷偷种罂粟,自己就上不起学,也当不上通讯员,那晚也就和大伙一起“英勇”了,自己能侥幸活下来,还真得感谢那碗大烟膏。可话又说回来了,就因为县大队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了,后来的每次审干,都要被提出疑问,咋那么巧,早不来,晚不来,你去送信了,敌人就来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问题?父亲有口难辩,又苦于没有证人,所以,档案里被写了一条:“此人不能重用。”后来,虽然父亲仗没少打,功没少立,从山东打到东北,又从东北打到海南,还负过几次伤,可就是升不上去。和父亲同年参军的战友,大都升到了军级以上的领导岗位,父亲却一直在团的位置上,不上不下,整整晃了二十年,最后还是被转业到地方当了一个县里的卫生局长。
    文革一来,父亲又因为那件事被打成了“叛徒、内奸”,戴高帽、住牛棚不说,还被打得死去活来。多亏他的一个老下级,那时已是南方一个军区的副司令,以追查历史问题为由,把“老团长”转移到南方保护了起来。我们几个孩子也成了“狗崽子”,连红卫兵都没当上,一出门就被人欺负。最可气的是,老家已近八十高龄的爷爷,也被打成了“漏网地主”,奶奶被打成“地主婆”,她本来就有病,连惊带吓,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爷爷三天两头被揪到台上批斗,一遍又一遍地交代当年怎么种罂粟,如何“发国难财”,怎样派儿子到县大队当“卧底”,出卖革命同志。爷爷的“深刻检查”总是以这一句话来结束:早知道有这一天,打死也不种那玩意儿了!
    爷爷命大,到底熬过了十年动乱,被我父亲接到城里养老。一高兴,他就说起那碗大烟膏:“你们是没见过那罂粟花啊,长得真是漂亮,满满一大片,把人眼都耀花了,比你们城里公园里的花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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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9 10:10:16 |只看该作者
听爷爷说,我家的发达与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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