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 是 而 非

随着一声『富神爷爷到』，从天上掉下一滴甘露正好落在你的嘴唇上！
你在恍惚中看见了2两黄金。
似 是 而 非

    侯宝林



甲 我看您这行多好啊．．．．．．
乙 怎么样？
甲 一边儿说，一边儿玩儿，一边儿乐着就把钱赚了。
乙 是吗？
甲 说相声啊？不错，就这行容易。
乙 怎么，啊？
甲 干什么工作都比这难，就您这行好。
乙 您看，我们做一个演员会容易？
甲 容易呀，您这行多容易哇。
乙 哎呀，您把我们看得也太容易啦。
甲 怎么呢？
乙 什么工作你也不能把它看简单了，你知道吗？
甲 我这看法器比较简单了？
乙 可不是嘛，什么事都是如此。由打不会到会，这较比容易一点儿。由打会要到好，由好到精，由精再到通，由通再到化，那就难啦。
甲 噢。
乙 你要不学这三年五载的，成吗？
甲 嘿嘿，别说那么玄好不好。
乙 怎么？玄啦？
甲 瞧，这一大套，三年五载了，又又．．．．．．
乙 这怎么着？
甲 一听就会。
乙 一听就会？
甲 我们街坊那儿好几个说相声的。
乙 怎么着？
甲 没师傅。
乙 啊？
甲 都是听会了的。
乙 咳，学还学不会哪，一听就会呀？
甲 可不。
乙 不那么容易。
甲 不容易？
乙 多新鲜哪！首先你得有基本功。
甲 什．．．．．．什么基本功啊？练练？
乙 练．．．．．．
甲 说相声上台翻俩跟头，来吊毛，来大顶，干吗？把脖子窝喽。
乙 我们也不练武哇。
甲 还是的，你有什么用啊？会说就得了嘛，有嘴就得了嘛！
乙 这位呀，什么都看简单了。哎，就算是一说就行了。
甲 啊，一说就行。
乙 你口齿得伶俐呀。你要挫嘴笨腮，行吗？
甲 是啊。那不是说相声说过吗？得有起码的条件。
乙 起码的条件是什么？
甲 最起码的条件得会说话。
乙 嗬。
甲 只要不是哑巴，就行啦。
乙 嘿，我们这是说笑话。啊，哎，得真要是讲“说”，你口齿得伶俐。
甲 口齿伶俐。
乙 哎，还得幽默，还得风趣，知识丰富。
甲 还得知识丰富？
乙 哎，胸襟开阔。
甲 啊。
乙 通达人情，求知欲高，记忆力强，到哪儿学哪儿，随乡入乡，这还不算，您还得多读书。
甲 谁呀？
乙 谁呀？就我们相声演员哪。
甲 说相声还读书哇？
乙 哎，读书哇，还得多读书。
甲 干吗用？
乙 干吗用？
甲 读书有什么用啊？
乙 读书没用？
甲 咳！你我这么大学问，没念过书。古人不是说过吗？
乙 古人说什么呀？
甲 读死书，死读书，读书读死，不如不读书。
乙 啊？
甲 说相声天天啃书本呀？干吗？念成书呆子啊？没用。说相声主要靠杂学，杂哩咕咚，就行啦！像您这肚子就杂哩咕咚。
乙 咳！
甲 我知道您会的不少，都什么呀？杂哩咕咚。古人说过嘛。
乙 古人说什么啊？
甲 古人说啊，艺人肚，杂货铺。您这肚子是个杂货铺，杂货铺没什么大件儿的，杂货铺有拖拉机吗？
乙 杂货铺里卖拖拉机呀！
甲 没有哇，也就是葱姜蒜哪，花椒大料哇，零零碎碎，是吧。艺人肚儿杂货铺儿嘛，也就是这个。
乙 怎么？您把念书的人怎么看得这么轻哪？
甲 我这么大学问没念过书。
乙 那么你没念过书，你这知识都哪儿得来的。
甲 听相声。
乙 啊？
甲 听相声得来的。
乙 您这个知识完全打听相声得来的？
甲 哎，相声什么事情都有嘛。
乙 啊，是呀。
甲 听了您这段儿《卖布头》，行啦，我就知道啦。
乙 啊。
甲 过去有这么一种卖布头的。
乙 嗯。
甲 听了您这段儿《改行》，过去还有皇上。
乙 啊。
甲 听了《保镖》，知道，噢，过去还有保镖的。学问不就长了吗？
乙 啊。
甲 学问就来啦！
乙 那么您完全是听相声得来的？
甲 听相声得来的。
乙 那么刨出去这个去呢？你还懂什么啊？
甲 懂得多啦，我懂得多啦！天文地理，三教九流，历史掌故，风土人情。
乙 嗬！
甲 民间传说，笑话寓言，诗歌歌赋，酒令灯谜，我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乙 嗬！别晃了您就。
甲 这学问怎么样？
乙 看来这学问还真不小哇。
甲 是吧，前者有人送我一副对联。
乙 噢，送您一副对联？
甲 对子。
乙 噢，对子，怎么写的？
甲 “上下五千年历史中第一才子。”
乙 下联呢？
甲 “纵横十万里地球上盖世无双。”
乙 这是挽联哪。
甲 这副对子我没敢挂。
乙 哎，您先别挂啦，您等开追悼会的时候您再挂吧。
甲 您看我这学问怎样？
乙 您这学问哪．．．．．．
甲 嗯。
乙 不怎么样。我看你是呀，先说天，后说山，说完大塔说旗杆，海的城门骆驼巷，什么大你说什么，你有什么学问哪？
甲 这不跟你说了吗？就这些学问。
乙 你懂什么呀？
甲 天文地理，三教九流，诗词歌赋，酒令灯谜．．．．．．
乙 得得。
甲 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乙 行啦，行啦，诗词歌赋，说得那么容易，没念过书，就懂这诗词歌赋哇。
甲 你看，天生聪明嘛。
乙 你瞧，嘿！
甲 有人说我就是聪明的化身。
乙 嗬！
甲 聪明。
乙 好好好，你要是懂得这诗词歌赋哇，我考考你。
甲  考吧，考考。
乙 好了，我说几句诗，四字诗，四个字一句。
甲 嗯。
乙 我说四句你听听：“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个字一句，这叫四字诗。懂吗？
甲 不就四个字一句吗？我说一首，你也不懂。
乙 那好，好，你说一首。
甲 你听着。
乙 说吧。
甲 这玩意儿杂哩咕咚得多。
乙 好好。
甲 “一路新春，诸事随心，阖家欢乐，百福禀珍。”懂吗？
乙 这，这我倒不懂啦。
甲 还有。
乙 还有什么？
甲 “一入新年，福在眼前，阖家欢乐，人口平安。”
乙 好嘛，这满是春条哇，这个。
甲 告诉你呀，这甭考人哪，四字诗啊不普遍。
乙 噢，四字诗不普遍？
甲 哎，不怎么样。
乙 那么我说一首五字的。
甲 啊，那行。
乙 五个字一句的。
甲 来来吧。
乙 您听这个：“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五个字一句，这怎么样？
甲 不就五个字吗？
乙 五个字。
甲 我也有。你甭考我。
乙 噢？
甲 相声里就有这个。
乙 哪段儿相声里有这个呀？
甲 《保镖》。
乙 《保镖》？
甲 啊，也有日呢叫它《大保镖》。
乙 《保镖》里头有这个呀？
甲 啊，五个字一句嘛。
乙 噢。
甲 就这点儿。
乙 哪点儿？
甲 呔！
乙 嗯，嗯？干吗？这是。
甲 这是序儿。
乙 噢，诗序，噢——
甲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乙 好嘛，山大王！这是，您，您您．．．．．．这叫诗啊？
甲 还有，还有。
乙 还有什么？
甲 五个字一句不是？
乙 啊，五个字一句啊。
甲 “一路新春好，诸事随新草，阖家欢乐高，人口兴旺了。”
乙 春条又加上字儿了。
甲 这玩意儿杂哩咕咚。你就是会的多。
乙 什么呀？你这是，哎，这是五言诗啊？
甲 咳，七个字也行啊。
乙 我再说一首七言诗，七个字一句。
甲 行，来吧。
乙 你听这首诗：“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七个字一句。
甲 就这还考我？
乙 哎，你怎么样？
甲 这算什么呀，我整天念着玩儿。
乙 哎哎，我说先生，这是诗，你怎么说念着玩儿呀？那得说“诵“，或者说是“吟”。
甲 哎，行了。
乙 哎，古人讲究唱。
甲 呃？
乙 唱诗嘛。
甲 你听过吗？
乙 没有哇，这种调子失传啦，后来就没人会啦。
甲 我会。
乙 你会？
甲 嘿！唱上那可行嘞，嘿嘿！你听着吧。
乙 七个字一句。
甲 我把这词儿念念你听听。
乙 哎。
甲 “苦海滔滔孽子招，迷人不醒半分毫，是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人间走一遭。”
乙 这首诗我还真没听过。
甲 当然喽，你有我这杂哩咕咚的？
乙 是怎么唱呢？
甲 你听这味儿啊：（唱）“苦海滔滔孽子招，迷人不醒半分毫，是人不把弥陀念，枉在人间走一遭。”
乙 行行，你这儿念经哪。
甲 一人念哪，你听着没意思，不起劲儿。过去我们都是几个人在一块儿念。
乙 啊。
甲 一宿一宿地念。
乙 那你这还是放焰口呢。
甲 告诉你，七个字一句的，你就这么唱，没错儿，这就叫唱诗。
乙 是啊？
甲 懂了吗？
乙 哎呀。
甲 看起来呀，什么都得学啊。
乙 看起来呀，你什么都不懂啊。
甲 什么不懂？
乙 这诗你就不懂，这要说词啊，你更不懂啦。
甲　瓷？
乙　哎。
甲　那懂。
乙　懂啊？
甲　瓷咱们可懂。
乙　哎。
甲　你说新瓷旧瓷，古瓷现代瓷，江西景德镇，那是最有名的，是吧，出口嘛，唐山瓷也不错。
乙　你看，又来了不是？我说的是诗词之词。
甲　噢，你来来，我听听。
乙　你瞧，苏东坡有一首词。
甲　嗯。
乙　叫《念奴娇·赤壁怀古》。这词好。
甲　你来来。
乙　你听听：“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甲　（笑）嘿嘿嘿！
乙　乐什么？
甲　不对！
乙　不对？
甲　不对呀——！
乙　怎么不对？
甲　词有词的调儿，你懂吗？
乙　您这句话说的对呀，这个词在古时候也是唱的呀。
甲　就是嘛。
乙　哎呀，可惜，失传啦。
甲　不要讲这个话。
乙　没有会唱的啊。
甲　我会。
乙　你又会呀？
甲　不是三国的事情吗？
乙　是啊。
甲　行嘞！
乙　噢？
甲　这玩意儿得它有它的调儿，得有伴奏。
乙　这还有伴奏？
甲　三弦儿，二胡，琵琶伴奏，那唱出来好听。
乙　我还真没听过。
甲　给你唱唱啊。
乙　哎，来来。
甲　三国的事儿啊，听着啊。
乙　哎，哎。
甲　（唱京韵大鼓）“三国纷纷乱兵叫，四外里狼烟滚滚动枪刀，周公瑾订下一条火攻计，诸葛亮他借东风把曹操的战船烧哇——当哩咯咚．．．．．．”
乙　哎，行啦。
甲　嗯？
乙　你这是《华容道》哇。
甲　啊，你那叫什么鼓哇？
乙　《赤壁怀古》。
甲　我这叫京韵大鼓。
乙　挨得上吗？这个！
甲　反正都有一鼓嘛。
乙　什么？你这个，您别起哄了。对于诗词歌赋，我瞧你一点儿谱也没有。
甲　怎么会没谱哪，你看唱这味儿多好哇。
乙　我说点儿古文哪，你更不懂啦。
甲　什么？
乙　古文，你懂吗？
甲　凸文是吧，凸文它印出来是红字儿，瘪文它印出来是白字儿，也叫阳文阴文。你甭管什么文，反正印出来清楚就行。
乙　您说啊，那叫图章。
甲　是啊，也有叫图章的。
乙　干吗也有叫图章的呀？
甲　嗯？
乙　我说的古文是指的唐宋八大家的文章。
甲　那你说说我听听。
乙　哎，其中有这么一篇哪，欧阳修的《秋声赋》，你懂吗？
甲　那咱们懂。那行啦，咱们懂啦。
乙　瞧，说什么他都懂。
甲　这不开玩笑啊，真懂。
乙　懂吗？
甲　你来来吧，你一念我就知道对不对。
乙　那，没那个不对。你听着：“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
甲　吁——
乙　干吗？
甲　停住！
乙　我说你这儿轰驴哪！
甲　不对呀！没法儿唱啊！
乙　啊？这也唱啊？
甲　当然喽，它有它的调儿啊，这个东西。你这不对，啊。
乙　我这不能不对，我这照着书本背下来的。
甲　哎，那就错了，我这是口传下来的。
乙　啊。
甲　这玩意儿也得有伴奏。
乙　这还有伴奏？
甲　三弦儿伴奏。
乙　噢——
甲　唱出来好听。
乙　怎么唱的？
甲　是这味儿。
乙　你来来。
甲　听着啊。
乙　哎。
甲　（唱单弦）“欧——阳子方夜读书，忽听得窗棂外，唰啦啦敲响庭竹．．．．．．”
乙　单弦儿，嘿嘿．．．．．．
甲　（接唱）“夜深也，人寂静，万籁无声．．．．．．”
乙　嗯。
甲　（接唱）“漏已疏，何处悲声到草芦，恍如那海门潮涌千江浪，恰好似那万马奔腾趱路途，光闪闪青灯一盏摇书案，冷森森寒气袭人衣不舒，唤童出户留神看，童子归来说踪迹无，但只见，碧落悠悠星斗灿，银河耿耿月儿孤，寒钟敲远寺鸿雁叫云途，原来是风弄芭蕉凤尾竹——得儿隆咚依咯隆——
乙　行了，别弹啦，您这是古文哪？
甲　我这是岔曲。
乙　岔曲啊！
甲　反正都叫《秋声赋》呗！
乙　那哪儿行啊，你这连唐宋八大家的文章你都没读过，你是不懂这个。要再往深里说你呀，更不知道了。
甲　怎么不知道，哪段儿没唱上来呀？
乙　要说点儿《史记》。你懂吗？
甲　什么？
乙　《史记》。
甲　这还蒙我呀？读音都不对。
乙　啊？不对？
甲　史记，那叫食积。
乙　时机？
甲　咱们懂，不过这路病，不好治。食积，奶积，大肚子脾积，这得找按摩针灸，管事儿。
乙　什么乱七八糟的。
甲　嗯？
乙　我说的是《史记》，历史的史啊，笔记的记。在《史记》里头有这么一篇哪，叫《伯夷列传》。
甲　你来来，我听听。
乙　又他听听。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预立叔齐，其父卒，叔齐让伯夷．．．．．．
甲　得得得，别说啦。
乙　怎么啦？
甲　词儿不对，没法儿唱。
乙　怎么啦？这也唱啊？
甲　当然喽，它有它的调儿啊。
乙　我看这问题呀，都出在这调儿上啦。大概这也有伴奏吧？
甲　嗯，需要伴奏的。
乙　是三弦儿呀，是琵琶啊？
甲　三弦儿，琵琶是不行喽。
乙　啊，是什么？
甲　这需要用京胡伴奏。
乙　哎，你就说胡琴儿不得了嘛。
甲　唱出来这个调儿。
乙　啊，怎么个调儿啊？
甲　（唱京剧）“昔日啊里，有一个孤竹君啊——”
乙　什么全会呀。
甲　（接唱）“伯夷、叔齐呀，二大贤人．．．．．．”
乙　还真够味儿。
甲　（接唱）“都只为孤竹君，深染重病。”
乙　有点儿意思。
甲　（接唱）“床头诏令次子继位为君。”
乙　越唱越得意。
甲　（接唱）“那伯夷虽父命不肯应允，那叔齐分长幼也不能够担承。”
乙　好。
甲　（接唱）“这一个出午门无有踪影。”
乙　嗯，瞧见没有？
甲　（接唱）“那一个也逃出了后宅门．．．．．．”
乙　哎，得，行了行了，别唱了，别唱了！
甲　（唱）“宋．．．．．．站前．．．．．．”
乙　得，行啦！你这是《宝莲灯》二堂舍子啊。
甲　对，伯夷，叔齐，孤竹君。
乙　什么呀？
甲　一点儿错没有。
乙　干吗没错啊，我说《史记》，这是一部书。
甲　是，《宝莲灯》也有本子。
乙　作者是有名人物哇。
甲　我学的也不是无名之辈啊。言菊朋，言派，怎么样？
乙　我说的《史记》的作者，作者，你懂吗？
甲　懂啊，坐着我知道。
乙 谁啊？
甲 刘彦昌。
乙 刘彦昌？
甲 嗯。
乙 还王冠英哪。
甲 是啊，他们两口子都坐着，后来才站着。
乙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是？您哪，吹了半天大气，说了半天大话，连《史记》的作者您都不知道哇？
甲 咳，听他的。
乙 告诉你，记着《史记》的作者是司马迁。
甲 知道。
乙 知道？
甲 逗你玩儿。
乙 这你逗我玩儿干什么呀？
甲 不单知道，对他非常熟悉。
乙 那么他是哪朝的人呢？
甲 汉朝人。
乙 对呀。
甲 对嘛，他是个大官。
乙 对呀，太史公嘛。
甲 督都。
乙 督都？
甲 哎，戏台上把他扮成大花脸，挺威风的，指挥千军万马，唱起来有劲儿。
乙 这也有唱？
甲 唱啊。（唱京剧）“坐立在雕鞍传将令，大小三军听分明，哪一个大胆把西城进，定斩人头不徇情。”
乙 行行行，别唱了，你这是《空城计》的司马懿，我说的是司马迁。
甲 是啊，司马懿小时候叫司马迁。
乙 什么乱七八糟的！



                               原作  冯不异  侯宝林

[ Last edited by 枫叶正红 on 2005-7-4 at 22:29 ]